額爾古納河蜿蜒流過原始土地,潤澤右岸的生靈,孕育了原始的自然文化。在流水的庇護下,神靈崇拜、悲憫之心皆悄然而生。然而,千百年前的原始風俗卻可穿透時空,映射歷史的嬗變,予以現實一片可以棲身的“水云間”。
初讀此書,我醉情于主人公烏娜吉眼中原始部落的純粹、亦或是親情的溫馨。部落成員圍著篝火夜談并歡愉起舞、收獲獵物后的集體慶祝、父母與子女的呢喃、馴鹿成群的悠閑覓食……這是未經現實侵擾的自然文明,也是我們祖先曾寫下的“桃花源”。
待到數次的四季輪回,暗示著時光與生機的悄然消逝。自然森林的氣候異動,大雪之下,人們循著馴鹿的蹤跡被迫遷移于異地;瘟疫席卷一個個希楞柱,馴鹿銳減;雷電迅捷落下,無聲帶走了父親林克的生命。一次次的意外,無不反映著自然的神秘、強勁,這也是作品的第一要義:敬畏自然。我想無論是古人的執杖耘耔,還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農事之詩,抑或是書中對樹神等神靈的尊崇,都無不體現著原始生活中對自然的依賴。歷史的曲水流觴傳至今日,我想這份敬畏必須任然深植于我們內心,畢竟,人與自然終究是雙向促進的,“美美與共”的真理在此同樣適用。
正如約翰.多恩所說“沒有誰是一座孤島”,同樣沒有長久踽踽獨行的文明。外來文明逐漸涉足原始土地,部落生活迎來翻天覆地變化,鄂溫克族迎來了巨大的沖擊:日本人截斷物資并進入深山帶走山中男人以填充訓練營,林中其余人在大雪中艱難生存;激流鄉的建立,大量原住民遷入嶄新的地點,完備的基礎設施著實令這個原始文明深受震撼。先進文明必然會沖擊原始文明,曾嘆息于《理想國》中的“洞穴囚徒”固守于一隅之地,不愿沖出當前的棲息地,終陷入了無知愚昧的囹圄。我想說的并不是我們必須全盤接納嶄新文明,而是要存有開放的心態洞察外界,不至于最終因過度落后被湮沒。為此,書中的鄂溫克人仍有堅守山林的“守門人”,亦有來回于激流鄉和原始聚落的“奔波者”,他們的選擇不同,但無一不是在開放心態的權衡中選擇堅守舊土文化或主動適應外界。當代科技層出,我們進入了馬可.奧勒留“激流時代”,我們能否穩定自己的生活狀態而不至于被動接受外界的重壓?我想這便是書中的第二個要義:悅納外界的變化,于“化鈞爭新”、信息指數級增長的現代局勢中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狀態而非碌碌無為。
老子千年前落墨:“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我想,長期受額爾古納河浸潤的鄂溫克族人同樣擁有這一份濟世的悲憫之心。書中作為自然神靈化身的“薩滿”便集中體現了這種情懷,他們擁有神力,卻伴隨著慘痛的代價。妮浩薩滿每救治一人的生命便會以失去自己的孩子為代價。無論是救治偷馴鹿的少年,還是出言不遜的馬糞包,更甚是救下素未蒙面的鄰村孩子,妮浩總是在悲痛的片刻猶豫后選擇履行自己薩滿救人的神圣職責,身為一名母親,此刻她用悲憫情懷超越了自我的利益。最終,為了熄滅山中的烈火,她在人生的最后一次施展法力之后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這份悲憫情懷與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在時空中相遇,水汽淋漓,酣暢至今。神衣神錘是妮浩法力的來源,我想,當代人的法器便是那一份同理心,輔以理性的使用,便能夠直抵心靈,予以世界一份溫情。當下的生活重擔之下,工具理性逐漸占據價值理性的高地。功利化的節奏下,我們能否堅守心中的善意,在錯綜復雜的現實之網中撥散云霧,重歸原始先人的淳樸、悲憫之心,這需要我們的深思。
“故事總要有結束的時候,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尾聲的”看過書中四季輪回、雨雪風霜,或者是人物的接連的登場與散場,一切都仿佛悄然無聲。我通過遲子建老師平淡的記敘看淡了生命中的注定與悄然。“歲歲年年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是原始自然的必然規律,我們無需怨天尤人,更無需極力抗拒,其實平淡面對生命的饋贈便是最佳的狀態。這個狀態并非無所作為,而是與時俱進、積極適應,是洞察世事后的淡然。為此,主人公在飽盡滄桑后坦然訴說“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他們看老了”
山川溪流、原始風土人情皆跌入了額爾古納河,而今,我們再觀河中影像,我們從中看見了現實的倒影,看見了帶有原始氣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