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頂的老收音機
父親的老收音機,還蹲在老家衣柜的頂上。深棕色的木殼裂了兩道細紋,像老人額頭的皺紋,銀色的旋鈕磨得發亮,刻度盤上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 的字樣,被歲月浸得有些模糊。每次回老家,我總要搬個凳子踩上去,輕輕把它抱下來,擦一擦木殼上的灰 —— 那是父親用了四十年的物件,也是我童年里最響亮的聲音。
這收音機是 1983 年父親結婚時買的。當時村里沒幾戶有收音機,父親攢了三個月工資,從縣城供銷社扛回來,一路引得鄰居跟在后面看。我記事時,每天清晨五點半,收音機準會 “吱呀” 一聲響,接著傳出《新聞和報紙摘要》的片頭曲。父親總坐在門檻上,一邊擦農具,一邊聽廣播,有時聽到要緊處,還會停下手里的活,皺著眉琢磨半天。我則趴在他腿上,盯著跳動的指針,把 “國內新聞”“國際新聞” 當成聽不懂的歌謠,跟著哼調子。
有年冬天我得了肺炎,夜里咳嗽得厲害,父親抱著我在屋里來回走。窗外飄著雪,屋里沒有暖氣,他就把收音機抱過來,調到戲曲頻道,放我最愛聽的《穆桂英掛帥》。“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 的唱段混著父親的腳步聲,竟真的讓我忘了咳嗽。后來我才知道,那幾天父親怕我夜里難受,幾乎沒合眼,收音機里的戲詞,成了我們父女倆對抗寒夜的暗號。
上小學后,收音機成了我的 “課外老師”。每天下午放學,我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收音機,聽 “小喇叭” 節目。孫敬修爺爺講故事的聲音,像裹了糖的棉花,把《西游記》《三國演義》里的人物說得活靈活現。有次老師讓寫作文《我的寶貝》,我寫的就是這臺收音機,還得了全班最高分。父親把作文紙貼在收音機旁,逢人來就指著說:“我閨女寫的,說這收音機是她寶貝。” 那驕傲的模樣,比他自己得了獎還開心。
后來家里有了電視機,再后來又有了智能手機,收音機漸漸被冷落,搬到了衣柜頂上。可父親還是偶爾會把它抱下來,擦干凈后打開,哪怕只有 “滋滋” 的雜音,也會聽上半天。有次我問他:“現在手機啥都能聽,這收音機早沒用了,扔了吧?” 父親摩挲著木殼,半天沒說話,最后只說:“留著吧,當年你咳嗽,還是它陪著呢。” 我忽然明白,父親舍不得的不是收音機,是那些抱著我聽戲的夜晚,是我趴在他腿上聽新聞的清晨,是我們一家人圍著小收音機,分享時光的日子。
去年父親生日,我特意在網上找了修收音機的師傅,把老收音機修好了。當熟悉的《新聞和報紙摘要》旋律再次響起時,父親的眼睛亮得像孩子。他把收音機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每天早上依舊準時打開,只是現在,他會把音量調小些,怕吵到上學的孫子。有時孫子會湊過去,盯著旋鈕問:“爺爺,這是什么呀?” 父親就會把孩子抱在腿上,像當年對我那樣,慢慢講起這臺收音機的故事。
如今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坐在沙發上,陪父親聽一會兒收音機。熟悉的旋律穿過歲月,落在客廳里,把陽光都染得暖融融的。我知道,這臺老收音機早就不是普通的物件了,它是時光的留聲機,裝著父親的青春,裝著我的童年,裝著我們一家人最樸素的幸福。只要它還能響,那些溫暖的日子,就永遠不會走遠。
時間:2025-10-01 作者:曹馨媛 來源:校園文學網 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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